一
“他逃了!”“他逃了!”
急促的声音,突然响起。
“什么?他逃了?他真的逃了?!他为什么要逃?!”对着黑色的苹果手机,急得他真想狠狠咬一口。
手机里的对话,惊惶,混乱,时而含糊不清,时而尖利刺耳。这不会是真的吧?这是真的,真的真的!老天爷,怎么会发生这种事?!
五雷轰顶!人一下子蒙了,头脑里空白一片,听不到声音,感觉不到疼痛,迷迷漫漫,混混沌沌……
许久。黄作兴才回过神来,他眉头紧蹙,思索着,如何应对这突发事件。他此时正在郑州考察一个项目,刚才从温州打来的紧急电话,猛然打断了他的计划。一瞧表,下午五时多。
马上赶回温州去!小车调头,向着郑州机场奔去。
一路扬尘,赶到民航售票处,急步上前,“我要到温州!我要到温州!”
售票小姐“嗒嗒嗒”地敲了一番键盘,“对不起,先生,今晚到温州的航班没有了。”
“最早什么时候?明天上午?那就明天上午!”黄作兴伸手就拿机票,快些,快些!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消防队员,抱起水枪,冲进火海!
这个日子,像火一般烙进黄作兴的记忆:二○一一年四月五日,清明节。
“清明时节雨纷纷,路上行人欲断魂。借问酒家何处有,牧童遥指杏花村。”唐诗人杜牧的这首七绝,真是绝唱,后人无数,却没人能写出这样的情景和意境。
“路上一个半小时,无法表述自己的心境,从来没碰到这种事,如何是好?天塌下来的感觉,很无助,很迷茫。”这是黄作兴在这个清明节的愁绪。
二
郑州至温州的航班。
黄作兴坐在座舱里,飞机进入云层,舷窗外白茫茫一片。黄作兴看到了一个影子,时远时近。
温州市龙湾区瑶溪镇黄山村。一条北山河蜿蜒流过,河里有鱼有虾。一直往北走,那是瓯江口,潮涨潮落。滩涂上,有蝤蠓,张牙舞爪的,有蓝鰗,灵活弹跳的。
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,父母为人忠厚,兄弟三人,黄作兴排行老三。初中毕业,因家境贫寒,他失去继续读书的机会。后来,三兄弟分家,最小的他,跟着父母一起生活。踩进泥泞的田里,插秧,耘田,施肥,灌溉,收割,打稻……
整日在田里干活,就是跌倒也摸包泥走归。一年四季,他的脸上,分不清泥水和汗水。但穷人也有穷快乐的时候,有时在田垟间,互相唱几句撞歌。这撞歌自明代当地已有此俗,以方言唱,随编随唱,乘兴发挥,也可解解乏。
“媛主儿啊真生好,远看近瞧都像一朵花,河埠头啊洗白纱,团鱼见着打横爬,鲤鱼见着跳上岸,乌鲤见着摆尾巴,和尚见着闷记爻穿袈裟,撑船老大赶紧把船头靠岸划……”
一九七四年初冬,黄作兴不知从哪儿听到消息,部队的征兵干部已经来到人民公社。他一路小跑,到了人民公社,见到那一身绿军装的征兵干部,就说:“我要当兵!”
打量了他一眼,个头矮小,一问,才十七岁,“小鬼呀,你还不到征兵入伍的年龄,不行的!”征兵干部连连摆手。
“我能干活,我从小在家就下田劳动,什么苦头都吃过!”黄作兴一点都不胆怯,伸出自己满手的老茧,给征兵干部看。
征兵干部没同意。黄作兴就跟着他,他到哪儿就跟到哪儿。开饭时间到了,征兵干部坐下来吃饭,黄作兴就站在旁边咽口水。
真是死缠硬磨,弄得征兵干部都没办法了。
“我们部队是修铁路,打隧道,架桥梁的,要流汗流血的……”征兵干部说。
“我自己要求当兵,我不怕流汗,不怕流血,保卫祖国,建设祖国,我愿意献身!”黄作兴口气很坚决。
征兵干部为这个倔犟的小青年感动了,破格同意了。
黄作兴个子小,人机灵,到了北京军区某部,不久被分配当了一名机械兵。他跟着老兵,学习机械基本知识和军械、车辆修理技术,学会了车、刨、铣、焊、切等技术活。
一九七八年底,黄作兴退伍回乡。他在永中制冰厂搞电气供销,后到温州市水产局永强渔械厂,从事阀门销售。他跑了很多市场,了解到国内许多重要工程的用阀长期依赖进口。他决意自己研制高性能中压型蝶阀,把夫妻俩的积蓄都投进去了。这期间,精神打击接踵而来,父亲和两个哥哥相继去世,研制经费用光了,无法继续进行。
去找银行贷款,人家担心他无偿还能力,不贷。通过关系向有钱人借,利息高得吓人,难借。黄作兴痛下决心,把房卖了!这间房,现作店面门市部。一旦卖掉,无疑断了一家人的生活来源。
妻子陈萍深知黄作兴的脾气,叹口气,同意了。这间店面卖了三万元,成了研制经费。试制进入关键阶段的那个夏天,黄作兴一个多月没回家,吃住在闷热的车间里。一天三顿,都是妻子送了饭菜来。
多少艰难,多少辛酸,都随着岁月流逝了。谁知,此刻坐在飞机里,黄作兴默默注视舷窗外,长长的机翼一抖,那往事竟滚滚而来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