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北川,我的团
——长篇报告文学《站在北川裂带上的战士》节选
·季志敏·
给藏族女孩白文智佳的一封信
智佳:
地震后,你想跟我进山里当志愿者,我没有同意,事后想想这是对的。6月16日我从禹里十里村撤出,一个人翻越10座大山,在路上,曾三次死里逃生。至今想起真有些后怕。
由于连日下雨,我在山顶等待直升机出山,赶往雷鼓采访邓团长的希望落空。时间紧迫,我只能和两个战士一大早就上路了。冒雨走到上午10时,我们三人走散了,第一个战士身上有两袋压缩饼干,没有水;另一个战士身上没有干粮,只有半瓶水。而我除了有两瓶水,没有一点干粮,只有20多天前一位中尉送我的两瓶罐头没舍得吃,想送给路上遇见的娃子。这一天,既兴奋又恐慌,因为身上背着上千幅胶片,还有20万字的采访笔记……每当穿树林、过山口,我都要抬头看山顶有没有滑坡,小心听四周轰隆隆的山体发出来的响声才敢通过滑坡带。
第一次陷入泥石流,有些绝望,若逃不出来,我死了,谁也不知道我身上还有那么多拍摄空军空降的资料……第二次陷入泥石流是下午5时多,天下着雨,乌云密布。我走到一个新的大峡谷发现,峡谷宽有150米,深200米,从我前进的方向向右一直上去足有800多米长,再往上就是山峰开裂的口子下泻的泥石流、山水和巨石。我以为又走错路了,壮着胆子站在峡谷边上,大声高喊:“喂,有人吗,有老乡吗……”峡谷寂静得可怕,除了泥石流落下的声音,你什么也听不到。我拄着树棍,一步步顺着峡谷右岸向上寻找玉米地上的脚印,可是大雨过后,什么也看不到。我横下心来,穿过800多米的树林,沿着右岸走到断裂带峡谷夹角处,跳下去几十米就到了谷底;我高兴地发现闪亮的泥浆中露出的石头上有脚印的痕迹,可这同时看到右岸山顶上泥石流不停落下,慌乱中冲到断裂带中间,左腿滑入泥浆里,这一次我周围没有任何可以依托的树干。当时感觉头发全都立起来了,本来是满身汗水,此时却一阵阵发冷,此时,我再次想到了死亡。猛然间抬头看到了左岸山腰上有我熟悉的一个吊脚楼,心想,只要闯过泥石流再翻两座山,天黑之前就能下大梁山到达雷鼓团部的。求生的本能让我一蹿一蹿地不停拔出双脚,陷进一只,又奋力拔出一只,看到前面的崖壁不远了,我迅速冲过去紧紧抱住一根探出来的树根,用尽全力越上岸。这时已经筋疲力尽。在一片竹林边,我向一个放牛的妇女要水喝,她告诉我说,家里早断水了。
最艰险的是下海拔2600米的大梁山。第一次进山时,因血压低,加上缺氧,险些滚下山涧。这次天黑下雨,下到100米时,再次眩晕,我立即停下,多次给团长打电话,打不通,又打给曾和我住一个帐篷的军官,请求派人上山接应,帮我保护好采访资料……
下到被泥石流埋下的河谷时,终于远远看到三个战士一直朝山上跑,我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。三个战士跑到面前,问我是不是一直跟他们团的辽宁作家?我说不出话来,点点头,接过一名班长递上的军用水壶,急急地喝着。晚上,和我同行的一位战士到帐篷里看我时说,他和那个战士挨团长骂了,骂他们把我给弄丢了,他还告诉我,走在他前面那个战士陷进泥石流中差一点牺牲了。
智佳,在山里我的灵魂每天都被洗礼着。你想想,每天都有战士们为寻找孩子们为寻找降落伞而跑到河里跑到山崖上。因路断运不进给养,战士们宁肯喝稀粥饿肚子也不动老百姓一粒粮食。我亲眼看到他们大清早出去寻找空军投下的降落伞,晚上把背回来的粮食全都如数交给村干部。在最远的清片乡碧溪电站八连帐篷驻地,我亲眼看到一位穿蓝色上衣80多岁的羌族老妈妈走了一个小时,从高山上背下来自己种的蔬菜送给战士,炊事班最后还是动员老妈妈收下了给她的菜钱。不动老百姓一粮一菜的事情,在北川的山水间一直被流传着,乡亲们一见到战士们可亲了,就问:你们是老山团的兵……